原來廣東話對我來說這麼親切
我媽是廣東人,生在廣東鄉下,一個叫做新興縣的地方。 小時候家境還不錯,清朝時候祖父做官,家裡有些田產。她的父親,我的外公,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到香港做中醫師,開中藥房。 時不時會寄錢回家,家裡只有媽媽、大嫂,住在三合院那樣的房子裡。
共產黨來了之後,他們這些有地的地主,都被拉出去公審。 她母親平時為人善良,樂善好施,比較沒有常被拉出去遊街;但是其他親戚就被戴上帽子拉出去,還有餓肚子餓死的。
我媽12歲時,她媽媽就過世了。 她父親把她接到香港,住在自己另組的家中。 繼母有四個孩子,她最大,要照顧弟弟妹妹,繼母對她很兇,甚麼都看不順眼。 對,就是灰姑娘的故事。 上了初中,老師都講英語,媽媽聽不懂,就說不想上學,要去做工。 於是跟著她表姊到做洋娃娃衣服的工廠當女工,幫洋娃娃車衣服。 她搬出來跟表姊住,她兩個哥哥非常愛這個妹妹,時時照顧她。
過了幾年,嫁到台灣的表姐介紹了個軍人給她,他們開始通信,一年多後,媽媽決定來台灣。大舅不捨得,勸她不要。 脾氣倔強的媽媽帶著簡單的行李,南舅陪著她,坐上要開一個多禮拜的大船,登上了台灣島。 我的父親當時是個氣宇軒昂的軍人,雖然職位不高,卻有認真向上的心。 南舅與父親談話許久,認同他是個可靠的男人,才同意把妹妹嫁給他。 五天之後,兩人結婚。
婚後,媽媽因為語言不通,非常不能適應台灣的生活。加上父親遠調澎湖,她只能跟著去到那個 "草都不長一根" 的地方。 思念故鄉及哥哥,她得了憂鬱症。茶不思飯不想,也無法與人溝通。後來嚴重到要住院治療。 住了一陣子,有個禮拜天,她忽然聽到教堂的鐘聲,居然表示想要去教會。 父親一聽甚喜,趕緊帶她到附近教會,沒想到,教會中有一位廣東媽媽,可以跟她講廣東話,她好開心。 漸漸的,她在教會領受了上帝的愛,受洗成為基督徒。
搬回台灣的生活並沒有變得多好,孩子陸續出生,我父親又常常遠調金門等外島,家裡的事情全都是媽媽一手包辦,當年柔弱、富裕的小女生,如今要面對沒錢幫孩子看病的窘境。 父親軍職,每月薪俸固定,只能飽三餐。 媽媽這個嬌嬌女,還好有兩位舅舅幫忙,才能度過那些困難的日子。
我是家裡的老三,當我出生的時候,父親已經官拜少校,算是穩定一點,也沒有那麼捉襟見肘了。後來父親一步步升到將軍,他的退休感言中,母親的功不可沒。 父親感謝母親為這個家庭所做的一切,讓他可以無後顧之憂,好好在事業上努力。
我成長的環境中,媽媽已經學了很多國語,通常是跟我們說國語。當然,她也教我們說廣東話,我們嘻嘻哈哈地也學了一些。 講得不好,但是都聽得懂。 她如果想家,會哭哭啼啼地跟我們用廣東話講說她家裡的事;她哥哥對她多好多好,她繼母怎樣愛自己的孩子不愛她...等等。我們小時候看楚留香,她好喜歡。 我們長大之後,她可以每年回香港一次,那是她最喜歡去的地方。那裏有她最愛的兩個哥哥和嫂嫂,還有一大堆親戚朋友。 我也愛回香港,那裏有好多好東西吃,有媽媽的味道。
最近我跟孩子一起看港劇-- "機場特警"。 因為有飛機、有長槍、短槍,有好人壞人,孩子們喜歡看。 我發現我也喜歡。 我喜歡的不是那些好人壞人,而是他們講的語言。 因為他們都說著我媽媽說的廣東話。 那些我媽媽的驚嘆、她用過的俚語、那些特殊的形容詞...讓我覺得好親切,比起國語,更讓我覺得親切。 我不知道為什麼,是一種很特別的家鄉感。
想媽媽了。感謝主讓我現在還有媽媽在身邊。 當我想媽媽的時候可以打個電話給她。 雖然她還是會叮嚀很多東西,我也可以一笑置之了。
